一個關於香港酒樓的小故事

在我住的城鎮裡，陰暗的市中心角落有一棟冷清清的空樓。樓裡有許多老舊商店的招牌仍懸掛在那，可是一整排看過去幾乎都是歇業狀態，黑抹抹一片，少有人來往，和一旁走路只有五分鐘遠的熱鬧市區比起來，像是幾乎存在於完全不同的國度裡。
在這片幾近廢墟的樓裡，有一家香港大酒樓。朋友們說，自從他們有記憶以來，這家餐廳不管周圍環境如何事過境遷，人去樓空，它都一直默默的屹立不搖，不覺不察的融入了城市的背景，已存在了數十年之久。

夏天的時候，這家酒樓雖然有一整片落地窗，可是店裡總是光線不足，讓人搞不清楚到底有沒有在營業。十次經過，有九次店裡面一個客人都沒有，只有一桌又一桌鋪著老舊樣式桌巾的圓餐桌，像牆上掛著的過時中國老相片一樣，靜靜得沉陷在廣大的時間裡。
當地的義大利人口耳相傳，說這裡是中國黑幫的大本營，更有人說，每次經過時，裡面要不是一個人都沒有，要不然就是坐了一整桌穿黑衣的中國人，在裡面從容的用筷子夾菜吃飯喝茶，神神祕祕的不知道在討論些什麼。也因為有這個謠言，所以再也沒幾個人敢來大駕光臨了。
我常常在這家餐廳吃飯，因為價格便宜，也因為這是附近唯一一家中餐廳。偌大的飯廳裡只有一對年老夫妻在顧店，一個是香港人，一個是上海人。每次進去，都看 見老先生腳放在櫃檯上翹得老高，正用 YouTube 看著傳統京劇，尖銳流轉的歌聲混著雜訊從喇叭輕輕流瀉出來。在櫃檯點好菜後，他便把單子交給老婆，老太太便轉身進去做飯。
有一次結賬時，老先生才突然說起以前當這裡大理石貿易還一片欣欣向榮的時候，他便是趕著這股風潮來義大利做了幾年買賣。不過除了這個，我沒有多問，他也沒多說什麼。
前幾天吃完飯，要離開時，老先生突然叫住我說，“這個妳拿去。”然後在我手裡塞了一個東西。張開手看才發現是一個中國結，上面繫著一個小鼓，寫著 “平安”。我道了謝後便走了。
以前在台灣時，我是當地人，外國人是外國人。社會上難免會用刻板印象將外國人歸類：東南亞模樣的人很容易被想成勞工或是看護，非裔人士都很會跑短跑打籃 球，歐美人士都很喜歡招惹女性，等等等等。這些想法在生活裡有種心照不宣的默認，很少人真的提出質疑，就算表面稍微討論了，日常生活中實際作為卻又陽奉陰 違。
當我自己變別人眼中的外國人時，才發現在別人的社會，我也下意識的被刻板印象歸類：長著一個亞洲女人臉，如果不是觀光客的話，感覺不是在中國餐廳打工，不 然就是在 Happy Ending 按摩店工作。關於香港大酒樓的傳言，我不知是真是假，可是像這樣空蕩蕩的餐廳在歐洲到處都是，歐洲餐廳沒人，可能是菜不好吃或太貴，中國餐廳沒人，就是因 為那是黑幫本營。從來也沒人提出任何證據，大家茶餘飯後將就說說笑笑，替社會上已存在的刻板印象更加加強加深。